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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5章 意不平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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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5章 意不平(五)

甜水巷妓館紮堆, 單在路上走著,便有靡靡之音不絕於耳。

懸掛在車內的香球猛地搖晃幾下,繼而又平緩許多, 只聽得外面的仆從來財說道:“姑娘, 已經到秋月樓了。”

徐予和身子前傾, 步伐微動,正欲挑簾下車。

歲冬抓住她的衣擺,怯生生道:“姑娘,咱們真的要去那種地方?”

徐予和回頭笑道:“你自然不用去,妓館怎會讓你一個女子進去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歲冬青眉蹙起,指尖力道不由加重, 將手中衣料拽地更緊,“姑娘你也是女子。”

徐予和又沖她笑了笑,“所以我才大費周章換了身男子裝扮。”

歲冬咬著唇,心中忐忑難安, “姑娘, 讓我跟著你進去吧。”

徐予和搖頭,“這如何能行?我怎麽能讓你跟著我冒險。”

“那裏頭……”話到嘴邊又覺難以啟齒, 歲冬的唇瓣已被下齒咬出一排牙印兒, 她朝著秋月樓的方向看了一眼,“那裏頭腌臜不堪, 是龍潭虎穴一樣的存在,女子如何能久待,萬一姑娘要是出了什麽差池,我該怎麽向娘子交待。”

“龍潭虎穴又如何?你放心, 我是官員親眷,就算在裏面被認出是女子, 只要挑明了身份,他們也不敢胡來,”徐予和見她秀臉皺成一團,又握住她的手,“你放心,待會兒來財隨我一同進去,你在車上等著就好,若是一個時辰之後,我還沒出來,你便趕回去報信。”

歲冬猶豫再三,還是點了點頭,“姑娘,那你可一定要當心些。”

徐予和略微頷首。

“我心中有數。”

她拿開歲冬的手,掀起布簾跳下馬車,而後深吸口氣,單手背後踏進那秋月樓。

五色紗幔自畫梁垂下,隨風曳動,紗幔之後,人影裊娜,嬉笑不斷。

廳中美色雲集,幾位身著綠衫的娘子正在撫琴吹簫,還有一紅衫娘子隨著音調低吟淺唱。

一男子手握杯盞,眼神迷離,踉蹌幾步,將正在吟唱的娘子拉至身旁,那娘子彎眉淺笑,順勢偎在男子懷裏。

一個頭帶花冠的艷麗婦人臉上帶笑,目光在徐予和身上落了落,隨後扭著腰肢徐徐走來,“小官人是頭次來吧。”

為防婦人看出破綻,來財伸手攔住,不讓她再往前,“我家郎君路過此處,一時興起,想吃些酒再走。”

婦人瞧出這小官人是個生面孔,但見他衣著配飾頗有講究,便捏著帕子一甩,咯咯笑道:“那小官人可來對地方了,咱們秋月樓不僅姑娘俊,酒也是一等一的好。”

“嘿嘿,小娘子,你身上可真香啊,哈哈。”

只見方才那名醉酒的男子攬著紅衫娘子,竟是毫不避諱眾人,低頭往她脖頸處親。

來財轉頭掃了眼男子的酒後鄙態,面露嫌惡,掏出一沓銀票,“我家郎君好靜,不喜在此處與一群俗人共飲,勞煩媽媽單獨開間雅閣,再找幾位娘子作陪就是。”

婦人的眼睛死死盯住銀票,招手喚來兩名沒有陪客的娘子,“你們兩個,領小官人去樓上。”

被指到的兩個娘子秋眉輕皺,愁容浮面,腳下步子走得極緩,分明是不情願如此做。

婦人有些不耐,伸手擰上其中一個身穿煙粉褙子的娘子的胳膊,將她半拖半拽拎了過去,“精神著點,可得把這位小官人給我伺候好嘍。”

那名身穿煙粉褙子的娘子垂下眉尾,眼中蓄了幾滴淚,怔怔地看著徐予和。

見她沒有動作,婦人目色轉狠,湊過去低語幾句。

小娘子雙目睜大,露出懼怕,忙跑到徐予和身側,挽起她的胳膊往樓梯上帶。

這時,又有幾名娘子跟了過來,一並擁著徐予和上了樓進了雅閣。

被這麽多漂亮娘子圍著說笑,她莫名有些羞赧,兩側臉頰不知不覺開始發燙。

徐予和才撩袍坐下,一個穿著柳綠長褙子的娘子便斟了盅酒,雙手奉她面前,“小官人嘗嘗我們這兒的秋露白。”

徐予和微微笑著,接過酒盞輕點一口。

哪知這酒剛一入嘴,便覺熱辣灼口,可當著眾位娘子的面,她又不好意思吐出來,只能強咽下肚。

燒灼之感自喉嚨直滾胃裏,徐予和不禁眉梢顰蹙,雙眸下意識閉緊。

“柳絳,你倒酒也不看著些,”身側另一位淺藍交領衫裙的娘子嗔怪一聲,倒了盞茶送到徐予和唇邊,笑意淡淡,“想是哪個粗心的小廝又上錯了酒,小娘子且喝些茶,漱漱口。”

徐予和執盞的手一顫,盞中驚起幾圈漣漪。

她壓下心中詫異,彎眉看向那藍衣娘子,學起方才在廳中看到的那些紈絝子的作態,調笑道:“娘子莫要取笑於我,在下長相是陰柔了些,可也不至於被說成女子吧。”

一眾娘子們擡袖遮嘴,紛紛輕笑出聲。

藍衣娘子亦莞爾輕笑,“一般男子身上不會有這般濃的香脂味兒。”

徐予和執盞的手再度一顫,唇邊笑容逐漸凝結。

藍衣娘子將茶盞放到桌面,伸手拿過徐予和手中的酒盞,“小娘子昨日用的是太真紅玉膏吧,那是女子敷面的香脂。”

她又湊過去輕輕一嗅,當即道出:“還有玉女桃花粉、瑩面丸、遍體香,沐發所用香膏是梅花香的。”

柳絳梨渦深陷,佩服不已,“香雪姐姐好厲害。”

“香雪姐姐不會看錯的,”身穿煙粉褙子的娘子含著笑,“雖然有男子以粉撲面,小娘子今日也特地描了男妝,可還是有些不同的,旁人是瞧不出來,香雪姐姐還是能瞧得出的。”

“不瞞小娘子,我家中是做脂粉生意的,是以我對香脂妝粉再熟悉不過,”藍衣娘子坦然道:“你聽我的名字,香雪,它就是一種敷面的香脂。”

聽得有人喚那藍衣娘子為香雪,徐予和忽而想起當日在名簿上確實看到一個類似的名字。

“敢問娘子可是姓孟?”

藍衣娘子略一遲疑,掀眸盯著她,“是,奴家的確姓孟。”

徐予t和越發篤定眼前這位藍衣娘子就是名簿上的孟香雪,她努力回想上面關於孟香雪的記載。

可這些娘子都齊刷刷地看著自己,她怕當中有人與秋月樓一條心,又怕洩了風聲打草驚蛇,便傾身挨到藍衣娘子耳側,“娘子可是在三年前被翟壯與肖二娘略賣至此?”

藍衣娘子始料未及,半晌才道:“小娘子是從何處得知的?”

柳絳眨巴眨巴眼,問道:“小娘子,你跟香雪姐姐在說什麽呢?”

徐予和若無其事地笑了笑,打算先找個借口搪塞過去,“沒什麽,只是突然發覺香雪姐姐與我是遠房親戚。”

孟香雪秋眉頻蹙,眼中浮現出幾分寂色,“小娘子不必設防,她們幾個跟我一樣,都是被略賣來的。”

徐予和猛然一驚,她沒想到自己頭一回來秋月樓,便見著足足六名被略賣的良籍女子。

孟香雪又道:“小娘子出手闊綽,同為女子,不會為難我們,更不會輕慢我們,我便自作主張,將她們一並喊來陪侍,還請小娘子不要介意。”

徐予和頓時了然。

難怪剛剛這麽多娘子都跟著自己。

得虧帶得錢夠多,秋月樓的媽媽也挑不出錯,只要自己在這裏呆的久一些,她們便不用去陪侍客人。

“香雪姐姐,如果只是這樣就能幫到你們,我有什麽可介意的。”

孟香雪低頭,聲音越發低沈,“其實不止我們,秋月樓裏有一半的私妓,都是被略賣來的。”

她才說完,柳絳便顰眉蹙頞,泣不成聲。

還有幾位娘子也眼眶泛紅,哽咽不止,簌簌落下兩行清淚。

此情此景,徐予和深受觸動,不禁心生憐憫,“娘子們莫哭,我會想辦法幫你們。”

孟香雪苦笑一聲,搖頭勸她:“小娘子莫在我們身上浪費功夫,我們已經認命了。”

“香雪姐姐,事在人為,憑什麽惡人做了壞事不用付出代價,每日活得逍遙自在,而你們整日在這裏承受著痛苦,你們就沒想過從秋月樓裏逃出去嗎?”

“能逃到哪兒去,賣身契在他們手裏,也鬥不過官,”孟香雪低眉嘆息,眸子裏閃著盈盈淚光,“而且……我們已經失了清白,哪還有臉面回家。”

身穿煙粉褙子的娘子抹去淚漬,“我們大多都是農戶孤女,也有來京城投奔親戚的,無權無錢,以前有人報過官,只是……”說到這裏,她面上驚懼之色盡顯,哽著嗓子道:“後來我們再也沒見過那個人了,聽說一家五口全被活活打死了。”

聞及此,徐予和更加堅定了解救她們的決心,“娘子們平白遭受,我看得出娘子們不願以色侍人,我會盡我所能,懲治惡人,幫娘子們脫離苦海。”

孟香雪握住她的手,好心勸告:“小娘子還是快些離開這裏,秋月樓魚龍混雜,不是你該來的地方。”

徐予和不為所動,將身子挺得更為筆挺,“娘子們可有紙筆?”

孟香雪和另外兩位娘子點了點頭。

徐予和便讓其中一人去取來紙筆,又對來財說道:“你去同歲冬說一聲,我在此處寫訟狀,要多待些時候才能出去。”

來財應聲唱喏,飛身下樓。

沒過多久,那位娘子也取來了紙筆,徐予和先將幾位娘子的姓氏籍貫與被略賣年月記錄清楚,然後又重新在桌案上鋪開一張宣紙,為她們一一撰寫訟狀,陳訴冤情。

待為第六位娘子寫完訟狀,她長籲口氣,放下手中毛筆,輕輕揉按右手腕骨和橈骨,手腕與胳膊上的酸痛感方得減輕一些。

幾位娘子感激涕零,跪謝在地,久久不肯起身。

沒辦法,徐予和只能將她們挨個攙扶起來。

紙上墨跡還未幹透,無法疊在一起帶走,她便讓來財守住屋門,在這裏先吃會兒茶。

吃了兩盞茶,徐予和忽然意識到從被略賣的女子身上獲取的證據,完全不足以懲治劉密他們所犯下的惡行,若要揭穿事情真相,還需要更多的破綻。

她便尋了個借口,讓來財在桌案前看著訟狀,自己則在秋月樓裏四處走一走,看看能否找到有用的線索。

二樓有人聲的屋子,大都是紈絝子弟與私伎們飲酒尋歡,空著的幾間也平平無奇,看不出什麽異常。

不過登上三樓,環境明顯清靜了許多。

走過這邊的長廊,沒碰到一個娘子,也沒遇到一個小廝,相比樓下兩層,這一層人少得似乎有些不正常。

又走了幾步,徐予和隱隱約約聽到有人交談。

循著聲音,她動作放輕,躡手躡腳地尋找去路。

茫然之際,不經意的一瞥,徐予和忽然瞧見斜前方紗幔之後立著兩個人影,她慌躲閃進身側的敞開的房門裏,沒想到這間屋子別有洞天。

穿過幾道隔斷,走過一個拐角,交談聲也越來越清晰,隔著柵格紗紙,她依稀能看到隔壁屋子的屏風之後,有兩個相對而坐的人影。

其中一人發出一聲冷笑。

“你們西羌想繼續與我們合作,也不說拿出些像樣的誠意來?”

徐予和只覺腦袋嗡鳴亂響,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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